12位农民掏腰包购买飞机，以便让游客飞上天旅游；他们登广告招聘了飞行员，谁知飞机在试飞时坠落；引发了中国第一架农民个人集资购买飞机的诉讼案——
今年3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湖北枣阳市熊集镇副镇长杨立新、熊集村党支部书记李洪彦、承包建筑工程的刘昌壁、从事个体经营的莫红平等几位在当地比较有头有脸的乡亲，相邀到一起喝酒聊天。一番笑谈之后，话题自然进入到了大家都非常关注的青龙山熊河旅游风景区建设与开发上。
在距枣阳市24公里的熊河水库及周边的青龙山不仅山清水秀，还有悠久的文化历史，它东与汉武帝刘秀故里白水寺毗邻，南倚大洪山脉青峰岭，森林公园达8万亩山地，水库面积2万多亩，还有38个半岛、6个全岛和8公里的水上长廊，具有很高的旅游价值。
该景区从1997年开始开发兴建至今年3月已初具规模。当地不少农民看准了旅游业这个生财之道，积极参与风景区的建设，仅个体农民购买的游艇就有42艘。他们只等4月12日景区的开园仪式一到便投入使用。
谈话间，李洪彦漫不经心地翻阅《中国航空》杂志，其中一篇《中国轻型飞机知多少》引起了他的注意。借着三分酒兴，这位年近半百的汉子突然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他一拍大腿站起来，声音高八度：“如今咱们风景区，陆地上可坐汽车，水上有旅游艇，如果空中再来架飞机，那就锦上添花了。”李洪彦的这个提议，同桌的几位觉得很有时代感、有远见，都积极表示赞同，他们有的说：现在我们农民富起来了，在填饱了肚子，盖了房子、有了票子之后，还要有新的目标追求，让农民兄弟开开眼界，让那些瞧不起我们农民的人刮目相看。还有的说：现在我们山可以爬，水可以游，就是难得上蓝天，我们也要有属于自己的飞机，让农民朋友们也飞起来，圆一个蓝天梦。
杨立新和李洪彦说干就干。3月初，他们驾车来到了南京航空学院，在该院飞机研究所一位副所长的陪同下，参观该所研制的轻型飞机。杨立新、李洪彦贪婪地看着库房里的漂亮飞机。心中直痒痒，恨不得马上将这架飞机买下，飞回去让乡亲们开开眼界。
然而，当这位严谨的科研工作者听清几位湖北农民的购买意图后，他坦诚地陈述了自己的观点，详细地说明了该所不能将飞机卖给他们的理由。尽管该所研制的这种轻型飞机从内部结构到外型都非常完美，但该型号的飞机还没有取得国家权威部门的飞机型号合格证书和准航证，而购买者也必须先取得有关部门的经营许可证，才能购买。飞机不同一般的机械车辆，其技术要求和安全要求都相当高，资金耗费也很大，因此他奉劝这几位农民兄弟慎重考虑，三思而行。
杨立新和李洪彦在这位副所长的一番劝导下，不无遗憾地回到了家乡。他们不甘心此次虚行，又再次拿出《中国航空》翻了又翻，终于从《中国航空知多少》一文中查找到了另一条信息：位于本省荆门市的中国航空工业总公司第605研究所也在研制类似的飞机。得此信息，如获至宝，他们恨不得马上飞往荆门。这一次，他们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飞机买回来。
3月10日，一行人来到了605研究所，接待他们的是该所的一位主要负责人。他滔滔不绝地列举了一系列关于这种轻型飞机的优越性，总而言之，在这里一切问题都不成问题：没有经营许可证，可以挂靠在熊集镇乡镇企业管理委员会；没有准航证和飞机型号合格证，他说已在办理之中，可边斩边奏；该机只要在200米以下飞行，国家航空部门不会干涉；该机操作简单，维修方便，一般人员稍加培训便能胜任空地勤工作……于是，一份《经济技术协作合同书》在当天下午便签订了。合同约定：605研究所以24万元的价格，供给熊集镇企管会一架海鸥200型超轻型水上飞机，在枣阳进行二次总装试飞，并负责10天的监护期，为买方进行飞行员培训；买方在使用过程中若需维修、更换配件等，由卖方予以保证，费用买方承担；卖方把熊河水库作为名誉试飞基地，保证买方飞机投入正常营运。
拿到了合同书，有了厂家的服务承诺，李洪彦等人马上赶回去筹集资金合股购买飞机，李洪彦为首集资5万元，刘昌壁、莫红平各出资4万元，其余9户每户最少出资1万元。资金到位后，李洪彦一行人按约于4月2日来到605研究所。
该所为李洪彦等一行人组织了5次试飞，在基本满意后，李等人按合同支付了7．5万元预付金。4月5日是李洪彦等人梦寐以求的日子，也是熊集村农民最最风光的日子。这天一大早，李洪彦便带着15．5万元人民币，租用了本镇运输个体户莫建平的东风牌140汽车，兴冲冲地赶往荆门市，将机重28公斤左右，编号为058的海鸥200型飞机拆运回了熊河风景区。
605研究所的飞行员组装好飞机后，在熊河水库上进行了5次试飞，结果一切顺利。按合同要求，熊集企管会负责人在605研究所的交机资料上签了字。余下1万元余款，只等监护期一到，买方即予支付。
熊集镇农民购买飞机一时间成了当地的头条新闻，省内外、国内外各大新闻媒体也大加宣传，《〈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青年报》等一些报纸还对此新生事物作了详尽介绍。
离风景区的开园仪式还有一个星期，投资12万元的机库、码头正在建设之中，对风景区的广告宣传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航天游览成了吸引游客的主要内容，同时取名为“碧天”的娱乐有限公司也正式成立。
有了飞机由谁来驾驶呢，于是，他们又创了个中国之最——农民招聘飞行员。几经筛选，最后选定了曾驾驶过战斗机，有50小时飞行史的某航校学员、现枣阳市调味品厂工人张建平。
605研究所主管销售和技术服务的副总工程师罗天朝，对张建平进行了地面指导培训，向他讲授了该机的使用、维护、操纵特点及性能。罗带去的飞行员还对张建平进行了3次带飞，帮他体验空中飞行和着水高度的判断。之后，他们让张建平驾机进行水面滑水训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切准备就绪，只等4月12日开园仪式举行，熊集镇的父老乡亲们就可以坐上自己的飞机，欣赏家乡的田园风光了。然而，大大出乎乡亲们意料的是，国家民航总局的有关人士出面干预。他们认为，该局第58号令规定，未经中国民用航空总局批准，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使用航空器从事空中游览活动，熊集农民没有申办相关的手续，从法律上来讲，飞机是不允许上天的。
4月9日，熊集农民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一天，605研究所技术人员和飞机驾驶员，在对张建平进行训练时，张独自驾机飞行，在两次飞离水面未果后，第三次强行起飞成功，飞机升上了熊河水库上空。张建平驾机在空中转了个圈，正转弯准备降落时，飞机出现了25度的坡度侧滑，失去了控制，一头栽入水中，机翼严重受损，但张建平毫毛未伤。
事故发生后，农民们马上组织人力，租借了附近茶场、林场的船只，打捞他们心爱的飞机。
飞机打捞起来后，李洪彦于当日迅速租车将飞机运往荆门市605研究所，希望能迅速修复，以便参加4月12日的开园仪式，不负乡亲们所望。
但是，他们得到的是飞机一时修复无望的答复。农民们不甘心，经过商议，他们又和605研究所签订了一份《飞机租赁合同》，以24万元现款和一台桑塔纳轿车作为抵押，从605所租借了一架同类型的轻型飞机，租期为一个月。
虽然隆重的开园仪式上有飞机在空中盘旋，虽然乘坐飞机游览的价格只定为每1人次100元，虽然飞机驾驶员是605研究所的飞行员，但由于上次的飞行事故，来熊河风景区游览观光的人们大多不敢拿生命开玩笑，只有几人乘机。后来，由于飞机修理费用的分担问题双方达不成协议，从而导致了他们最终走上法庭，对簿公堂。
熊集镇农民认为605研究所领导是有意误导他们购买飞机，而当飞机出现事故后，又撒手不管。6月3日，12位农民以熊集镇企管会的名义向枣阳市人民法院提起了诉讼，要求605研究所返还购机费23万元的本息，包括赔偿飞机的运输费、打捞费、修建飞机库房及码头的费用等共计378194．45元。
在诉讼中，李洪彦等农民一致认为：605研究所的行为属违法的欺骗行为，他们不仅坑害了诚实而善意的购买者，还侵害了购买者的切身利益。
原告律师认为：因为该所所售的海鸥200型飞机未取得主管部门核发的设计型号合格证、生产许可证，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民用航空法》第三十四条、第三十五条的规定，属非法生产产品，国家是禁止销售的。如果被告事先能像南京航空学院研究所副所长那样对购机人解释清楚，原告绝不会花那么多精力，花那么多资金购买一架不准飞行的飞机，原告完全是在听了605研究所的虚假宣传和误导及保证的情况下，才购买其飞机的。所以，被告对此次事故应负全部责任。同时，由于被告的违法行为在先，所以双方签订的合同应为无效合同。
8月11日，枣阳市人民法院一审判决，605研究所返还熊集农民购机款23万元，605所赔偿飞机运费、人员住宿费、机库修建费等60263．25元的90％；驳回熊集农民的其他诉讼请求。
对此判决，605研究所表示不服，继续上诉至襄樊中级人民法院。襄樊中院在重审之后认定：605研究所和熊集农民在这次飞机事故中都有不可推脱的责任。首先605所提供的飞机未取得型号合格证和准航证，尚处于研制阶段，不能销售，而熊集农民也未取得经营通用航空业务许可证，“碧天娱乐有限公司”也未依法登记，而所挂靠的熊集企管会作为行政机关，无从事生产经营的资格，故双方所签订的合同无效。
605研究所在监护飞机飞行期间，在不能确保飞行安全的前提下，让无驾机资格的人担任飞行员单独试飞，从而导致飞行事故发生，应承担主要责任；熊集农民也因聘请无驾机资格的人担任飞行员而造成事故，承担一定的责任。
熊集农民因修建机库、码头所支出的费用不属事故损失。
9月26日，襄樊市中院根据事故发生双方所承担的责任作了如下判决：熊集农民返还所购飞机（已交付）；605研究所返还熊集农民的购机款23万元；605所承担飞机修理费用损失；熊集镇农民的经济损失由自己承担。
一场悠悠的蓝天梦破灭了，留给12位农民的是一场刻骨铭心的教训。然而，他们并没有因此放弃要上蓝天的念头。事后，刘昌壁说，他们在不了解相关法规的前提下就贸然买回飞机，非法飞行，导致停飞是必然的；由于购买飞机心切，事先也不知道飞机有关手续不全，但在急于求成的心理驱使下，认同了厂家的承诺；当飞机买回后，大家又发现此飞机仅有3个座位，不仅载量小，而且抗风能力也很差，从而又导致飞行成本加大，这一切都是他们对各种飞机性能了解太少而造成的。李洪彦说，这叫做花钱买教训，通过这次教训，为今后再次购买飞机打下了基础，他们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再买一架性能好、手续齐全的旅游飞机，一定要圆熊集镇父老乡亲的蓝天梦。
另据熊集镇农民介绍，他们购买飞机的事件经媒体披露后，全国各地有不少农民兄弟写信来咨询，为了不让别人重蹈覆辙，他们做到每信必复，有问必答。在总结失败教训的同时，对来信提出的细节问题，他们都一一作介绍，并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看来，对于农民购买飞机一事，全国还有不少农民兄弟跃跃欲试。笔者坚信，在不久的将来，我国还会出现更多的“熊集农民”，会有更多属于农民的飞机在地平线上升起，我们翘首期盼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
摘自《华西都市报》 文／陈骥夏冰
